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54章 美人傾城(二十)死路

關燈
回到明鏡局後, 蘇薔連夜將歐陽慕在刑部時對她所說的話和刑部所錄的他的供詞對比了一番,並沒有發現什麽大的出入,但刑部只是認同了他的一部分供詞,推定他所謂的與金不離相識在清和寺並只結識不過月餘是脫罪的借口。

依著金不離的貼身丫鬟所言, 她家主子已經與她的情郎交往了四五個月,所以刑部認為,金不離的心上人正是歐陽慕, 故而他們早就認識了, 去清和寺時也已經在一起了,去那裏不過是為他們二人的姻緣祈福而已。

當然, 雖然他們目前尚未找到任何證據來印證他們相識的時間,歐陽慕房中那一壺名喚一口醉的毒酒也不知來於何處, 也但那也根本不重要, 畢竟一個是前途似錦的朝廷命官, 一個是出身卑微的妓館花魁, 來往必定是在暗中, 查不到也是正常的, 更何況如今一個此時很可能滿口謊言, 而另外一個已經死無對證。

這樣看來, 似乎已經沒有什麽可查的了, 只要歐陽慕松了口, 這件案子便可以完結了。

連死者在生前都已經親自指證了歐陽慕便是害她的真兇,而且他家又確是兇案現場無疑,僅此兩點, 這件案子幾乎便可以蓋棺定論了。

但也正是如此,她才認為這件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反而覺得整個案子的細節似乎都透著不合常理的疑點。

若是歐陽慕真的想要殺了金不離,而那晚金不離也的確在他家中,那他應該有更好的法子讓她死得悄無聲息,畢竟他既然早就預備好了毒酒,應該是早有預謀,又怎會讓她死得如此轟轟烈烈,鬧得滿城風雨。

燭光下,她合上了案卷,擡手揉了揉眉心,合上眼睛小憩了片刻。

此時的鏡書房只有她一人,其他人都回去準備洗漱睡覺了,所以此時這裏靜悄悄的。

她本以為在安靜的氛圍中自己的頭腦能清醒一些,卻不想還是沒有找到蛛絲馬跡。

她疲憊地睜開雙眼,嘆了口氣,決定先回去睡覺,畢竟快要宵禁了。

將卷宗藏好收拾妥當後,她提起放在腳邊的燈籠,點亮後起身離開,但在經過一張桌案時,借著昏黃的燭光,她的餘光瞥見上面放著的一本書,腳下不由一頓,將目光探了過去。

那是肖玉卿的桌案,筆墨旁放著的是一本《楚辭》。

歐陽慕好楚辭,這是她在小時候便清楚的,而白天時他也說他之所以覺得與金不離投緣,是因為她也最愛楚辭,而且對之見解頗深。

可是……

蘇薔的眉頭微微一皺,又轉身回去。

找到卷宗,她翻到金不離的丫鬟所說的證詞,果然見上面寫著“主厭詩詞,多年未讀”的話。

那個丫鬟之所以認為自家主子是在四五個月前便已經有了心上人,正是因為金不離不喜歡讀書作詩,素日裏也不願提及詩詞,說是小時候讀得太多,所以厭倦了,而她卻又在最近小半年開始有時候會以詩詞來傷春悲秋以寄相思情,還說出什麽“古人懂她”的話。

若如歐陽慕所言,他與她的相識是因《楚辭》而起,那便說明她是極愛詩詞的,可為何金不離卻是在心中有了相思意時才會讀詩呢?

是有人在說謊,還是金不離因為她的心上人而變了性子?

第二日,向之瑜過來後,聽到她的疑惑後便立刻打發阿信命人去了一趟玉珠坊,送回來的消息說金不離的丫鬟稱她從未見過自家主子讀過《楚辭》,即便是後來她借詩詞以消愁,也不過點到為止,只有情緒低落時才會看上幾首,連自小將她養大的玉珠坊的老人也說歌舞坊的女子大都讀的是有關風花雪月的詞曲,也都有固定的讀本,而《楚辭》並不在其列。

也就是說,若金不離並未有私藏的書卷,她應該在小時候並未讀過《楚辭》,而且她的遺物中也只有兩三本詩書,也沒有《楚辭》。

“這麽說,是你的那位竹馬郎在撒謊了?”司鏡房中,向之瑜的手指隨意地敲打著桌子,擡眼問她道,“看來昨日的確不虛此行,也不枉費我我在叔父那裏受的委屈了。”

雖然昨日在回宮的路上她對自己的態度似乎已經和善了許多,但今日卻又恢覆了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但好在蘇薔也並不在乎她對自己的態度,如實道:“奴婢並不認為她在撒謊。”

向之瑜不以為然:“可金不離根本沒有讀過《楚辭》,他卻說她對那本書鉆研透徹,還不是在撒謊?你莫要因為他是你的故人,便先入為主地信任他說的每一句話,或許是他想要打尋機脫罪而已。”

蘇薔並未替歐陽慕辯解,而是道:“也許是金不離為了接近他,而刻意背著人讀了《楚辭》。”

雖然只不過是一句輕飄飄的話,但向之瑜卻驚訝萬分,不可思議地反問道:“這怎麽可能,她為何要故意接近他,難道是為了讓他將自己給殺死嗎?”

她的腦海中本如同有烏雲翻滾遮天蔽日,卻因向之瑜的最後一句話而驀地透進來一絲一縷的微弱陽光。

難道是為了讓他將自己給殺死嗎?

是啊,她之前怎麽沒有想到呢?

見她的神色有異又沈默不言,向之瑜知道她是在沈思之中,雖然心中還又有話要說,但終究還是忍了下來,直到她似是自言自語地說出“也許吧”這三個字時才不耐開口:“為了讓你去刑部大牢,我挨了叔父好一頓罵,他可是從來都沒有向我發過火,可你竟然還在這裏異想天開,難道是在消遣我嗎?”

又楞怔了片刻後,蘇薔慢慢地抽回了神思,似是不解地問她道:“當初向小姐答應帶我去刑部時,應該已經猜到這件事早晚會被你的家人知道,不是嗎?”

“我……”向之瑜語噎,似是也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妥之處,悶了片刻後才悻悻道,“可我哪裏知道叔父竟會發那麽大的脾氣,不過一個小小的歌姬,竟鬧得我向家也雞犬不寧,也虧得她死了,否則若是和向桓繼續糾纏下去,也不知又會如何興風作浪。”

許是因著與向東英大鬧了一場,向之瑜今日的心緒極為不順,說出的話也有些不近人情,蘇薔有意轉了話端問道:“昨日我請小姐派人去查一下歐陽慕鄰居家的事情,不知是否有了消息?”

“是被一戶外地的人家給買下的,目前並沒有什麽疑點,”向之瑜解釋道,“那一家是做生意的,但有一個兒子要在京城讀書,所以便要為他們買一處宅子,至於要出價買下東六街那座老宅的原因,是因為算命先生說那裏雖然不是什麽風水寶地,但院中的那一棵參天古樹卻對他家的仕途大有裨益,所以便出了高價買下了。你若是還心中有疑,我再派人查一查那一家的來歷,不過我不覺得會有什麽用處,也不太明白你要這麽做的目的。”

蘇薔還未來得及解釋,便聽守在門外的阿信突然叩門道:“小姐,晚霞宮派人來了。”

有個內侍來請向之瑜去晚霞宮一趟,說是她的姑母向妃娘娘想與她見上一面。

送走她後,蘇薔收拾妥當準備回鏡書房,在門口卻碰上了萬霄。

與自己以前同住一屋、曾經也與張思衣她們為難過自己的萬霄是輕衣司在明鏡局的暗線,這是雲宣告訴她的,只是蘇薔沒有想到這麽快便從她那裏得到了輕衣司傳來的消息。

與她擦肩而過時,故意撞到她的萬霄以只有她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了一句話。

“買下歐陽慕隔壁院子的是穆銘的人。”

蘇薔的眸底浮現出一絲驚訝,但很快便轉瞬即逝。

看來,雲宣也已經註意到歐陽慕的新鄰居了。

雖然她與向之瑜有過約定,除了她之外,不能從旁人的口中得到任何有關這件案子的線索,但若是此案關涉到穆銘,那定然和上家也脫不了幹系,許是雲宣正是考慮到這個問題,所以才將這件事托人告訴了她,倒也不違背向之瑜與她的約定,畢竟就算向之瑜的人查到了這件事情,應該也不會輕易對她如實告知。

可是,穆銘為什麽要買下那座宅子呢?

向桓和金不離的關系並不尋常,雖然他一再否認他們之間存在男女私情,但一個世家公子,一個妓館花魁,即便他們當真是清清白白的知己好友,落在旁人眼中,也自然而然地會生出幾分暧昧來。若是向東英發現了自己的兒子和歌舞坊的女子不清不楚,定然會勃然大怒,畢竟他還曾經因為向卉的丫鬟可能對自家公子有勾引之心便將其活活打死,所以一旦得知此事,一定會想方設法地了斷他們之間的關系,從而維護向桓的前途和名聲。

所以,金不離若是死了,對向家來說自然是一件好事。

雖然向家權大勢大,想要弄死一個歌舞坊的女子再也簡單不過,但許是因為他們查到金不離其實是藥香谷的人,同時又發現了她和歐陽慕關系匪淺,從而不敢輕舉妄動,只打算伺機行事。

也許這便是穆銘買下歐陽慕隔壁院子的原因,他想借歐陽慕和她的關系除掉她,離得近些更容易尋找機會。甚至於,在這件兇殺案中,穆銘和向家在暗地裏還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只是不易被發現罷了。

但這個推論的前提,是歐陽慕的確和金不離有風月之事,所以才會給他們以可乘之機。可如此一來,似乎又有些不對了。

即便得到了這個看似十分重要的線索,但案子依然沒有任何進展,所以在用晚膳時,蘇薔也依舊郁郁寡歡,她覺得自己仿佛走到了一條死路上,無論那條路的中途有多少個岔路口,終點都只有一個,那便是無解。

她覺得自己應該退出來,然後重新上路,可卻不知自己該如何退,又能退到哪裏去。

王子衿見她臉色不好,問她是不是生了病。

蘇薔搖了搖頭,還沒有開口回答,李大衡便搶先道:“我瞧著阿薔也不是生了病,只是這幾日心緒有些不寧,連睡覺都不踏實呢。”

王子衿聽了,煞有其事地道:“我最近也總是做噩夢,聽說這個月天地陰陽失調,陽光多,月光少,以至於一些陽氣衰弱的女子都要歷經大劫,我近日聽說宮外都有好幾個女子都死於非命了,而且還出了幾件怪事。”

李大衡不以為然的笑她道:“你這個百事通,竟然連這些鬼話都相信嗎?宮外有哪一天不死人?”

王子衿卻繼續執著地道:“你們莫要不信這些事情,有些事信則有,不信則無。前些天那個有名的玉珠坊的花魁姑娘被大理寺的一個年輕少丞給殺死了,你們應該都聽說過吧。”

李大衡看了蘇薔一眼,見她並無特別的反應,便點頭道:“這有什麽好奇怪的,風月場中最容易出命案,這是再也尋常不過的事情,再說這件案子那麽有名,我們都早都聽說了,你現在才說是不是有些晚了?”

“這是沒有什麽奇怪的,不過那一日還有你們不知道的事情發生呢。”王子衿神神秘秘地道,“其實那一天還有一個女子也是死於非命。而且中的也是與那個花魁同樣的毒呢,這個你們又知道嗎?”

眾人陡然來了興趣,李大衡接著追問道:“真的假的?有這麽巧嗎?”

王子衿肯定地道:“我騙你們做什麽?只不過那個女子死得更是淒慘。聽說不僅被扔到了城外的一條河裏,而且連容貌都被毀了,至今都沒有找到她的家人,估摸著又要被暴屍荒野死不瞑目了呢。只不過她是個無名氏,而與她同一天死的那一位卻是個名揚京城的花魁,所以就是死也死得默默無聞,好不可憐。咱們這個月的確是要小心了,天地之間陰陽失衡可大可小,就算我們不至於像她們那般丟了性命,但也免不了遇到什麽麻煩,可得仔細著點兒,”

李大衡笑她道:“要是這麽說來,那這天地對我來說每次都是陰陽失衡的,畢竟我每天都在倒黴。不過你連這種事情都知道,真不愧是咱們宮城的百事通呢。”

蘇薔和坐在對面的錢九凝對視了一眼,皆是驚訝不已。

雖說一口醉在京城也不算什麽稀罕的毒,但也並不容易買到,大多只能在黑市上才能買來,而刑部之前查過歐陽慕房間中一口醉的來源,但卻一無所獲,若是有人與金不離在同一日中了同樣的毒,的確太巧合了些。

她原本打算第二日讓向之瑜派人查一下王子衿所說的那件案子,但卻不料她竟接連四五日都不曾入宮,也沒有讓人捎句話來。

蘇薔心中擔憂,害怕她是否出了什麽意外,但又轉念一想,她是堂堂的丞相府千金,怎會輕易出事,就算有什麽變故,消息也早就傳進來了,想來多半是向東灼知道了她暗查打金不離命案的事情,所以特意將她給軟禁在府中了。

她思量了許久,覺得倘若當真如此的話,只怕向妃也不會幫自己給她帶話,更何況向妃陪著皇帝出宮去郊外的皇家圍場狩獵,還不曾回宮,如今之計,似乎只有與輕衣司聯手了,畢竟雲宣也在調查此案,而且她也不能因為向之瑜無法出現而對歐陽慕的案子置之不理。

但她還未尋到機會去輕衣司見雲宣,便聽到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傳了過來。

在圍場時,皇帝的坐騎不知何故受了驚,雖然十分驚險,但幸而有人及時將那匹馬制服,所以龍體才並無大礙。

龍顏大悅,皇帝當場便對那人論功行賞,問他有何要求。一般而言,受賞的人大多會客氣一番,以“此乃臣子本分不敢居功”為由頭讓皇帝自己做主,但那人倒是不客氣,直接開口向皇帝討要了輕衣司副都統的官位。

輕衣司雖然設有副都統一職,但已空置多年,據說是因為多年前的一個副都統有謀反之意,所以先皇在一怒之下幹脆下幹脆將副都統一職空懸,以至很多人都忘了還有這麽一個職位存在,但如今既然又被重新提起,自然是引人矚目的。

更何況宮中都傳言,那個救了皇帝的人原本不過是逸王府的一個侍衛,並無軍功在身,一出口便敢討要輕衣司副都統的官位,實在是異想天開了些。

但皇帝既然金口玉言,即便再是為難,其他人再是反對,他也是不得不答應的。

人人都說,那人真是想做官想瘋了,竟然當著那麽多人的面逼著皇帝將那麽高的官職賜給了他,就算他能得償所願,只怕惹了皇帝不高興後還是前途慘淡。

況且逸王似乎對此事也毫不知情,急怒之下當場便欲拔劍了結了那人的性命,好在被人給攔了下來,可見那人雖曾是逸王府的人,但也並不是什麽對自家主子忠心不二之人,而是存著得了機會便會自行高飛的勃勃野心。

蘇薔不由得替雲宣擔憂,雖然從表面上看那人已經得罪了逸王,但也只是表面而已。無論如何,輕衣司從此便又多了一個麻煩,更何況聽起來那人大膽而冒進,並不容易對付。

在她因公事去了一趟尚宮局時,回來的路上碰到了張慶,他應該是在打聽了她的行蹤後特意等著她的。

“都統讓我轉告蘇姑娘,向小姐被他的父親禁足府中,這些日子是不能來見你了,若是你還想繼續調查歐陽慕的案子,可以將心中的疑點告知萬霄,她自有法子將消息帶給輕衣司。”張慶道,“另外,都統讓我告訴蘇姑娘,穆銘應該與這件案子脫不了幹系,所以刑部的推定並不可靠。不過,刑部馬上就要定案了,應該就在這兩日,若是還找不到證據證明歐陽慕是清白的,那他便再也沒有翻身之日了。”

蘇薔微一頷首,遲疑地問道:“聽說你們輕衣司又多了一個副都統?”

張慶微微蹙眉,似乎也因此事而困擾,“那個人我之前還查過他的身份,他曾是江湖門派雪眉門的弟子,後來因殺了同門而叛逃出去,似乎還做了一段時日的殺手。他功夫了得,輕功實屬上乘,為了進入逸王府還用了一些手段,也不知是怎麽想的,竟然在聖駕面前獅子大開口背著逸王要了輕衣司副都統的職位,行事實在乖張。”

蘇薔不由一楞,張慶說的這個人,該不會是她在劉家莊遇到的那個殺手吧?

驚訝之下,她試探著問道:“他可是崔羽明崔公子的同門師兄弟?”

“正是。”張慶也十分意外,“蘇姑娘也認得他?”

蘇薔心中百味陳雜,她何止是認得他,

早些日子,她便聽說有盜賊夜闖逸王府,後來那人還因此得了逸王的重用,原來那個人便是他,而且他之前還在碎雪樓外出現,還對她說在破壞元歆陰謀這件事上他與自己的立場相同,看來正是因為他正是逸王的人,所以才會想要阻止元歆的擅自行動。

可是,從劉家莊到逸王府,又從逸王府到了宮城,他行事如此詭異,每每出人意料,究竟是要做什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